刘清平随笔|人性逻辑1. 从“实然”角度看“人性”的“逻辑”
本系列最显著的特点,就是只从“实然”角度入手,不带“应然”的考虑,单纯考察人性“是”怎样的,而把人性“应当”怎样的问题,留给其他系列去对付。
刘清平随笔|人性逻辑1. 从“实然”角度看“人性”的“逻辑”
终于进入个人历史的新阶段了,时间大把富余,可掐指一算,好像也没剩下多少,于是盘算着写它几个系列的随笔,用比较接地气的三俗文字,把这辈子瞎琢磨的一些东西,相对成系统地记下来。有人看,固然好,没人看呢,就算敝帚自珍吧,自己给自己留点痕迹,也不至于白活了那么多天。
“人性”是怎么回事,有没有自己的“逻辑”?这个问题明显是思考人生的第一步。所以呢,在各个系列的随笔里,本系列也当仁不让,一点不谦虚地自居首位。毕竟,要是不先把最普遍的人性逻辑整明白了,其他系列想解答人生各方面的具体问题,很难讲出个子丑寅卯来,不是?
当然喽,这也是个有名的老大难,特别难缠。古往今来那么些大师,或多或少,都讨论过人性的问题,发表了各种高论,但直到现在,不还是众说纷纭,莫衷一是,没达成多少共识嘛。考虑到这一点,俺老汉自然没那个雄心,想在这个问题上一锤定音,只准备提出某些一孔之见,很陋很肤浅的那种,嗯哼。
与前人的高论比,这些一孔之见有什么不同呀?最显著的特点,就是只从“实然”角度入手,不带“应然”的考虑,单纯考察人性“是”怎样的,而把人性“应当”怎样的问题,留给其他系列(特别是“正义启明”的系列)去对付。
“实然”和“应然”的区别,又在哪里呢?不夸张地说,以往讨论人生的价值,遇到的所有麻烦,或多或少,都和没能把二者分开有点关系。现在的问题是,开篇就想澄清它俩的异同,以及彼此关联的细节,几乎不大可能,因而只能勉为其难,简单解释一下,要等到“求知爱智”的系列,才能加以具体辨析。
所以哈,各位看了本贴,要是还不明白,不必在意,因为后面谈到具体问题时,还会不怕啰嗦,反复通过各种例子,解释它们的关系。一回生两回熟,看得多了,就会慢慢清楚,“实然”和“应然”是怎么回事了。
简单说来,“实然(as it is)”是指没有任何“非认知”的考虑,只从“认知”视角出发,单纯描述事实的维度,像这朵玫瑰花长什么样,那个道德规范有哪些内容,你这样说是不是符合事实,他那道题错了要不要改过来,等等。一句话:“实然”维度就是纯认知的维度,又叫“非认知价值中立”的认知维度。
相比之下,“应然(as it ought to be)”就不是纯认知的了,而是或多或少,掺杂着“非认知”的因素,带有“道德”“实利”“信仰”“炫美”方面的考虑,像这朵玫瑰花美不美,那个道德规范应不应当肯定,你这样做能不能赚到钱,他要不要皈依基督宗教,等等。一句话:“应然”维度就是不纯粹的认知维度,又叫“非认知价值不中立”的认知维度。
比方说哈,以往的哲学家,无论中外,谈到人性的时候,都会给个评判,或者说它是善的(“性善论”),或者说它是恶的(“性恶论”)。说它善的呢,又会提出一些诉求,要人们照着办,不然就不算“人”,只是“禽兽”。说它恶的呢,同样会提出一些诉求,要人们改过,不然也不算“人”,只是“禽兽”……像这些说法,就是应然的,不是实然的,源于这些哲学家在道德、实利、信仰、炫美方面的“非认知”立场——又叫“规范性(normative)”立场。
最典型的例子,非咱儒家的孟轲和荀况莫属了。孟轲主张“人性善”,说人一生下来,就有了父慈子孝、君惠臣忠这些个“良知良能”,所以“无父无君,是禽兽也”。荀况主张“人性恶”,说人一生下来,就有了好利疾恶、声色犬马这些个“耳目之欲”,所以要通过“善者伪也”的努力,矫正过来。
更好玩的是,尽管他俩说的“性”本不是一回事,可不仅当初争得死去活来,后来儒生们也很上劲,一直七嘴八舌,想在儒家内部达成某种共识,却好像没察觉到,这样子的“性善性恶之争”,纯属风马牛不相及,不可能得出什么结论。
西方学界不像这样子错乱,但造成的理论混淆,一点也不逊色。像神学家奥古斯丁,想回答那个回答不了的难题:“全善的上帝怎么造了个罪恶的世界”,于是就把基督宗教的立场引进来了,认为人是基于自己的自由意志,不听上帝的话,居然去追求坏恶的东西,才犯了原罪,堕落下去的。结果把后来搞哲学的一帮子人,也带到沟里了,纷纷主张:意志既然“自由”,那它就是既可能趋于好,也可能趋于坏的,最终落了个两千年的精神分裂,到现在还不自知……
这些教训太沉重了,所以浅人才痛下决心,只在实然维度上琢磨人性“是”怎样的,不在应然维度上号召人性“应当”怎样。拿儒家的例子说,无论实利领域的声色犬马,还是道德领域的慈孝惠忠,俺老汉都不会按照任何规范性的标准,评判它们是好是坏,也不会要求人们打压哪个,发扬哪个,而仅仅打算从理论上说清楚,现实中的人们,是遵循怎样的“逻辑”,展开这些“人性”的。
再拿奥古斯丁来说,后面讲“趋好避坏”的人性逻辑,就不是依据他的模式,主张人人都应当按照浅人的偏好,趋于浅人喜欢的好东西,避免浅人反感的坏东西,不然就没有人性,连禽兽都不如了。恰恰相反,本系列这样子讲,意思只是说:不管是谁,活在世上,都会趋于他自己认为的好东西,避免他自己认为的坏东西。不好意思哦,禽兽也是如此。所以哈,你要是不去趋于你自己认为的好东西,不去避免你自己认为的坏东西,真的就连禽兽都不如了,不是?
不用说,和大家一样,生活中的俺老汉,也有自己的各种立场;在道德方面,尤其想保守先秦墨翟的传统,坚持“不可害人—尊重人权”的底线,并把这种立场叫作“正当(人权)自由主义(right freedomism)”,或是“自由一元主义(freedomonism)”,借以和当前西方那些打着“liberalism”的旗号,其实属于“均等主义(egalitarianism)”或“多元主义(pluralism)”的思潮划清界线。
可是吧,除了一不留神,偶尔冒出来的冷嘲反讽外,本系列将把这些应然的立场统统悬置起来,不带个人的任何偏好成见,仅仅抱着“非认知价值中立”的态度,单纯描述人性逻辑的方方面面。哪怕谈到了某些“坑人害人—侵犯人权”的事例,也只限于解释它们的运行机制,说明人性逻辑是怎样放之四海而皆准的,而不会义愤填膺,对它们做出规范性的谴责和批判。
另外要说上两句的,是“逻辑”这个词。无论中外,也无论学界,还是普通人,往往更看重它的“因果”一面,文言又叫“因果逻辑”:事实之间的前因后果,只要有了“确定性”或“必然性”的关联,就被说成是“合乎逻辑”的。广义上的“人性逻辑”,也有这层意思,想要说明人性的各要素之间,存在怎样严丝合缝的因果链条,一环扣一环那样子。
不过哈,俺老汉更看重的,还是它的“语义”一面,俗话或曰“语义逻辑”:用来描述人性各要素的字词之间,语义上也有“必然性”或“确定性”的关联。严格说来,狭义的这一面,才是“逻辑”有别于“规律”,不可混为一谈的地方:少了这一面的话,哪怕因果链条再严丝合缝,只能叫“规律”,很难算“逻辑”。
有鉴于此,接下来的讨论将设定一个原点,然后再从它出发,凭借同义反复的语义分析,顺水推舟地演绎出整个系列,努力让“人性”通体蕴含着“逻辑”。
最后提醒一下:各系列里,“俺老汉”(这个词属于浅人的原创)和“浅人”(这个词源于儒生的贡献,用“浅”这个字,揭示了俺老汉的绝对有限),都是特指笔者自己。相比之下,“我”字则是泛指随便哪个人,方便举例子的时候,与同样泛指的“你”和“他”并提。
顺带声明一点:各系列的内容,不少已经发在刊物上了,这里一并谢过各家杂志。当然喽,要是观点和表述上不一致,还是以新出炉的帖子为准。问题在于,现在用通俗的大白话重新说一遍的时候,浅人经常发现,以前分散写成的学术论文,有许多模糊笼统,扭曲错谬,前后不自洽的地方,被文绉绉的拗口概念盖住了,所以要在口语化的随笔里,对自己来点拨乱反正,痛改前非的工作,嗯哼。